父母在鎮上買了套房,搬家那天,母親忍痛割愛舍棄了許多老物件,卻唯獨舍不得那臺陪伴了她四十多年的老式縫紉機。 印象中,這臺縫紉機的年齡和我差不多大,一直以來,它就擺放在母親的床頭邊,面上罩著防塵布。別看它不起眼,它承載著全家人許許多多美好的回憶。 七十年代末,有一天村里突然來了幾個外鄉人,一男一女還帶著個孩子,母親與那女人年齡相仿,很是投緣,于是便讓那一家人在我家暫住了下來。那女人不僅手腳麻利,還有一門做衣服的手藝,母親利用閑暇時間跟著她裁裁剪剪,個把月后竟也學會了簡單的裁縫。母親是個童養媳,結婚時家徒四壁,什么家具電器都沒添置,父親覺得對不住她,見母親喜歡做衣服,便咬咬牙斥資一百三十元給母親買了臺縫紉機。母親嘴上雖責備父親不懂當家,心里卻暗暗樂開了花。 母親很勤快,一干完農活兒就坐在縫紉機前縫縫補補。她右手扶著上輪,左手按著布頭,雙腳一上一下節奏分明地踩著腳踏板,一副專心致志而又十分享受的樣子。我很好奇,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。有一天趁母親不在家,我就學著她的樣子“折騰”起來,突然“咔”的一聲,針頭斷了。這臺縫紉機可是母親的“寶貝疙瘩”,平日里是不允許別人碰的。那一刻我害怕極了,想方設法想把針頭黏上,卻都無濟于事,無奈之下只好小心翼翼地把針頭藏了起來。一連幾日我都內心忐忑,生怕母親發現后會將我狠狠教訓一頓。令我意外的是,母親知道此事后并沒有責罰我,反而還將我抱在腿上,手把手地教我如何穿針引線。 小時候家里生活拮據,平時很少買新衣服,我和弟弟衣服小了,母親就到集市上買塊布頭,然后自己動手做起來。有一年過年,家里忙著做麥芽糖,竟忘了幫我買過年的新衣裳,眼看第二天就過年了,別人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,而我沒有,急得我又哭又鬧。母親見狀連忙翻箱倒柜,最后也不知從哪兒找了塊燈芯絨布,連夜幫我趕制了一件小外套。第二天醒來,看到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服,我高興得手舞足蹈。母親自己會做衣服,總是盡力滿足我和弟弟的需求。看女同學頭上扎著紅艷艷的蝴蝶結,我的心里很是羨慕,于是也讓母親給我車了兩段紅布條,往辮子上一系,很是歡喜。弟弟小時候特別鐘愛四個口袋的衣服,一日親戚給他買了件軍綠色的上衣,弟弟很是喜歡,美中不足的是只有兩個口袋,母親在胸口位置加了兩個小口袋,弟弟穿著它,神氣十足。 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,家里有縫紉機的并不多,而像母親這樣既會裁剪又會縫補的就更少了。左鄰右舍誰家要補個衣服,做個枕套、袖套之類的常會叫母親幫忙。昏暗的燈光下,母親熟練地踩著縫紉機,“嗒嗒嗒——嗒嗒嗒——”那聲音極富節奏和情趣,或快或慢,或長或短,在寧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。我和弟弟靜靜地趴在床邊聽著,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。母親樂于助人,這讓鄰居們很是感激,每當自家園子里的橘子、柿子、柚子、李子、梨子等水果成熟了,總不忘采上一大籃子送到我家,誰家要是娶媳婦嫁閨女的也總會多抓一把喜糖給我和弟弟解饞。 花甲之年的奶奶平日里喜歡穿老藍布偏襟上衣和極其寬松的褲子,這樣的衣服在集市上很難買到,奶奶習慣了自己做,一針一線,從領子到袖口,從褲頭到褲腳,一套衣服做下來,得花好幾天工夫,既費時又費眼。自從家里有了縫紉機,每次看到奶奶要做衣服,母親二話不說就將布料拿了去,一條褲腿三兩分鐘就能車個來回,這可把奶奶給看傻了眼兒。之后母親做衣服,她常坐在一旁看著,偶爾還搭把手,幫忙釘個扣子、拆個拉鏈什么的。時間一長,做了幾十年針線活兒的奶奶竟也學會了使用縫紉機,車起衣服來那是有模有樣。我們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追追跑跑,一不小心就把膝蓋給磕破了,奶奶洗衣服時發現褲子上的破洞,邊搖頭邊嘆氣,沒等褲子干透就用縫紉機給補好了。 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,人民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吃喝住行樣樣不愁,尤其是穿,商場里的衣服各式各樣,應有盡有,人們都直接買現成的,鮮少有人再自己動手做衣服;衣物舊了、壞了,更沒人愿意再花心思去縫縫補補。家里的這臺縫紉機逐漸成了一種擺設,父親曾建議將它賣了或是挪到倉庫去,可母親卻堅決不同意。 光陰流轉,縫紉機上的防塵罩換了一個又一個,可母親卻依然對這臺老縫紉機愛不釋手,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仔仔細細地將它擦拭一番,并不忘上點油保養。搬到新家后,母親依然將它擺在自己房間的床頭邊。夕陽西下,母親戴著老花鏡,安詳地坐在縫紉機前,身體微微向前傾著,那樣子就像在和一位親密的老朋友訴說著陳年往事。 //作者 三明市三元區第二實驗小學 蘇才根 |



